初看上去,它像种昂贵的橡胶。傅绍明(Samuel Fu)将手指蘸进一盘碳纳米管后拔了出来。随着他的手指不断向后拉动,这种黑色的纺锤状和箔片状物体像张蛛网一样扩展开来,直到他站在一米开外。
傅绍明的身后,戴着医用口罩的工人和机械臂正操作着这种新型高弹性材料。碳纳米管由中国清华大学和富纳源创(CNTouch)联合研发。富纳源创是台湾制造集团富士康(Foxconn)旗下子公司,负责人为傅绍明。
这种看似神奇的物质是制造应用于汽车和智能手机的新一代高性能触摸屏的关键材料。以苹果(Apple)产品主要代工商著称的富士康希望摆脱装配公司形象,实现自我革新,从为他人组装产品转向销售自主技术。碳纳米管生产项目就服务于这个目标。
这便是富士康在中国西南省份贵州的省会贵阳郊外开办高科技工厂的初衷。在创始人兼董事长郭台铭(Terry Gou)看来,它代表了未来中国制造业一个可能的发展方向。
富士康在中国内陆建起多座工厂
在这片占地500英亩的产业园里,机器人车间取代了以往成排手持螺丝刀的工人,它还拥有使用自然风道冷却的环保型数据中心,并采用了智能照明、污水现场过滤等设计。三座巨大的环保厂区相距不远,“碳中和”高尔夫球车可轻松穿梭其间。
郭台铭称:“我们要靠技术,靠效率。技术和效率代表着新的未来和商业战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作出这种改变,要建造这样的工厂的原因。”
自从2007年第一代iPhone问世,富士康的年营收至去年已翻了一番,达到1310亿美元。即便苹果(Apple)正受益于中国人对iPhone的追捧,富士康却不能再指望独享全部好处,因为这家总部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公司正逐渐将订单分配给其他台湾厂商。
郭台铭不仅希望利用这项新技术争取新客户——富士康正为特斯拉(Tesla)的汽车制造触摸屏——还酝酿将富士康转型成一家服务公司:与惠普 (Hewlett-PACkard)一起为中国三大移动电信运营商提供云计算和数据服务;在台湾本土试运行4G移动服务,并以之为跳板进入更大的市场,如中国大陆。
受此战略推动,富士康在中国内陆建起多座工厂,从地理上靠近它习惯雇佣的农民工。贵州是一片青翠高原,喀斯特石灰岩山峦连绵起伏,远望就像一幅中国古代水墨画。这里也是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据政府估计,去年贵州省人均本地生产总值(GDP)估计仅为3700美元,在中国31个省份中排名垫底。
更广泛地说,在贵阳设立工厂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而这些因素是中国制造商大多会面对的:正是意识到“廉价中国”的成本不再那么低廉,富士康把工厂迁到了贵州这个西南省份。近10年来沿海地区工资不断攀升,年均上升10%至20%。
据汇丰(HSBC)台湾研究主管赖惠娟(Jenny Lai)介绍,许多科技装配公司开始迁往旗下员工的家乡。她表示,基本上现在这些公司30%到50%的产品都出自内陆生产基地,而5年前这个数字顶多为10%。
即使工厂迁往内陆,中国的制造商们仍面临着当地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这主要是由于服务业工作的吸引力大于工业劳动造成的。郭台铭特别助理胡国辉 (Louis Woo)表示,富士康提升技术水平,部分是为了继续吸引受过教育的工人。他说:“年轻人不再愿意干装配。他们希望从事高科技服务业工作。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现实,不然我们就得告别制造业。”
在贵州建厂既是为了节省工资支出,更是为了实现一项未来的计划——在中国的一些边远地区建设高科技“生态系统”。中国三大电信运营商——联通 (Unicom)、中国移动(China Mobile)和中国电信(China Telecom)都已受邀在附近建造设施,铺设光缆,与富士康的风道数据中心对接。
郭台铭信心十足地预言:“这个数据中心未来将成为全中国最重要的信号传输中心。”
吸引大学毕业生 开始大力投资自动化
为支持相关研发工作,富士康已与多家高校,包括当地学校签订协议,希望吸引理工科毕业生。
郭台铭说:“我们公司将成为一家信息处理科技公司。我们有的不仅仅是硬件,我们还有硬件供应链、网络和大数据。”该公司明确表示,它唯一不会做的事就是推出自主品牌的智能手机。
胡国辉说:“我们不会发展自主品牌,我们不会与客户竞争。”
经济学家、金模网CEO罗百辉表示,长远来看,工人的生产率必会随工资增长而提高,这意味着高科技成分将稳定增加。汇丰的赖惠娟表示,中国制造业正处于一个“引爆点”,许多公司都开始大力投资自动化,进行技术升级。
罗百辉表示:工业机器人开始现身装配车间,弥补了劳工短缺。与此同时,企业也“着重于销售高附加值的产品”。富士康之所以想表现出其重视环保、履行社会责任的一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经过2010年一系列员工自杀事件后,近5年来,这家公司的劳动条例饱受指责,令这家制造商与苹果等西方主要客户的关系受到考验。为消除外界担忧,该公司去年允许员工成立真正意义的工会。
受上述事件影响,贵阳产业园与以往其他产业园存在一个很大的不同——不设员工居住区。了解公司想法的人说:“他们不想对工人的全部生活负责。”
投资者对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尚存怀疑。据投行分析师表示,与苹果供应链上其他部分相比较,富士康等高科技装配商尽管也有类似的回报率,但股价相对便宜,不过这一差距已经在拉近。
廉价劳动力供应终将耗尽
“廉价中国”指的是近于无限供应的廉价劳动力,这个因素推动中国制造业增长了几十年。在罗百辉看来,不久之后中国将达到“刘易斯拐点”( Lewis Turning Point),届时劳动力过剩将转为短缺,增长将放缓,工资将上升,像富士康这样的厂家就得寻找新的商业模式,提高工人的劳动生产率以赶上工资的上涨。
然而关于这一时刻将于何时到来,或是否已经过去,人们意见不一。
工资在稳步增长,但还没有加速,这意味着,企业还未感受到促使其他经济体进行现代化的那种窘困处境。富士康等中国制造商通过迁往内陆地区,还能够预先防范劳动力市场紧缺的后果。
这就产生了一个谜题:如何解释像富士康这类企业积极推进现代化的行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经济学家米塔利?达斯(Mitali Das)表示,也许是他们具有远见,但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受到其他诱因的触动。制造企业推进现代化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拥有像郭台铭这样高瞻远瞩的CEO,这些人更加看重高科技。企业也可能是在回应政治性的激励措施,比如补贴政策。
[pagebreak]谁将为富士康打造机器人
但刘易斯拐点就算还未来临,也为期不远。毫无疑问,在高科技及自动化领域的投资将产生巨额红利。
富士康描述的一个动人愿景:建立一支由100万台机器人组成的机器人大军,来大幅提升旗下劳动密集型电子工厂的生产效率。富士康的工厂有许多客户,苹果(Apple)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对日本的发那科(Fanuc)与安川电机(Yaskawa)、瑞士的ABB和德国的库卡(Kuka)等机器人制造商来说,富士康是一个重要潜在客户。数十年来,汽车业一直是机器人制造商的基础客户,如今,它们希望能开拓其他行业的市场。
库卡首席执行官蒂尔?罗伊特(Till Reuter)说:“今天,有600万人在3C行业(计算机、通信和消费电子)工作;该市场的自动化程度目前相对较低。我们看到了巨大的潜力,或许可与40年前的汽车业相提并论。”
全球“四大”工业机器人制造商多年来一直是市场的主宰者,合计占据了工业机器人市场逾60%的销售额。但现在,它们的竞争环境正不断发生变化。新松 (Siasun)和埃斯顿(Estun)、拓斯达科技(Topstar)、拓野机器人(TuoYe)、启帆机器人等新挤入这个市场的中国公司,正在压低机器人的成本,迫使一些老牌公司也不得不跟着降价。
谷歌(Google)和亚马逊(Amazon)近期对机器人公司进行的收购标志着,硅谷正准备闯入这个市场;而市场新入者优傲机器人(Universal Robots)和Rethink Robotics则以它们轻量级的协作机器人赢得了好评。
罗伊特今年3月告诉分析师:“我们将谷歌、优傲和Rethink(的进入)视为对机器人行业趋势的明确确认,它们将帮助我们打开更多的市场。”
“我们是从机械制造的角度出发,我们知道如何制造机器手臂,我们为其配置软件。而IT(公司)会……从IT的角度出发。它们搭建起一个Android系统,然后涉及机械制造的内容。我们最终会在某个时点出现交集。”
大多数业内高官都同意,考虑到新兴市场的快速增长以及机器人在电子、医疗、物流和食品行业得到新的应用,新出现的竞争未必会让老牌公司陷入困境。
ABB机器人业务主管佩尔?韦高?内塞斯(Per Vegard Nerseth)认为,机器人行业正在经历“第二波”增长。他说:“我们看到,新的市场开始接受并采纳机器人技术……对整个行业的预期是,这种快速增长将会持续下去。”
ABB和库卡的一大部分收入来自于系统整合,而发那科和安川电机则通过产业知识丰富的合作伙伴,来针对厂房的设置提供建议。
库卡和ABB还大举进军协作机器人领域。这类机器人可与人类员工并肩工作,而不需要被关进笼子里——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工人有因此受伤的风险。
但是,由于日元大幅贬值降低了日本同行的出口成本,这两家欧洲企业目前处境较为不利。
考虑到汇率因素,库卡调低了对其2014年机器人业务营业利润率的预测,到9.5%至10%之间(去年是高于10%)。
去年成为全球工业机器人最大买家的中国,现在仍是该行业关注的主要焦点;ABB、库卡和安川电机近年来已在中国建立了生产基地。
德国高档汽车制造商在中国开设了更多的工厂,这是对库卡格外有利的一个因素。不过,库卡也开始从中国本土汽车制造商那里赢得业务。
作为销售额遥遥领先于同行的全球头号工业机器人制造商,发那科并无计划效仿竞争对手在华设厂。虽然是一家上市公司,但发那科却唯恐让外界知晓其高利润率所基的技术秘密。该公司的所有机器人,都是在富士山脚下一个被风景优美的湖泊和森林环绕的庞大综合设施里制造出来的。
发那科德国业务主管奥拉夫?克拉姆(Olaf Kramm)自豪地表示:“在我们的生产中,机器人的数量三倍于人类员工。这就是区别——我们能以其他在华生产的机器人制造商给出的价格水平,向汽车及一般行业供应高品质的精密机器人。”克拉姆穿着一件运动夹克,颜色是该公司标志性的亮黄色。
广东拓斯达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吴丰礼表示,中国的劳动力成本正在上升,所以有很多企业需要自动化。这就是拓斯达致力于让制造企业一年回本的整厂自动化解决方案的重要原因。
库卡的罗伊特说:“过去,只有专家才能为机器人编程。我们给我们开发人员提出的挑战是:有无可能做到让一位80岁的老人能给机器人编程?”库卡已转换至基于Java的编程,以鼓励更广泛的人群为其新型轻量级机器人开发应用程序。
方便用者使用的机器人还可帮助富士康实现工厂的自动化。富士康现在有120万工人,为了降低成本,他们正在打造称为“Foxbots”的富士康自有品牌机器人,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实现那个“100万台机器人”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