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人士称,运营商在采购时对资质做要求,就容易把项目批给指定企业。而这些甲级公司拿到项目之后,往往又会转给那些乙级、丙级的企业,甚至会出现层层转包。此外,中小企业也常常挂靠有资质的甲级企业参与投标,但需向后者缴纳高达每个项目价的15-30%作为挂靠管理费,后者堪称“红顶中介”。
在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宣布提前完成“本届政府要减少1/3行政审批事项”目标的同时,一份名为《关于征求通信建设企业资质资格意见和建议的通知》(简称《通知》)的文件到达了通信企业手里。
与政府提倡的“取消资质审批”、“简政放权”不同,《通知》指出:“国家取消行政许可是为了给企业松绑。但资质停办,却造成了企业的非法经营、承接工程无法继续施工、工程款无法结算等问题。”这份《通知》由中国通信企业协会通信工程建设分会在两会期间撰写,并发给各省通信企业协会(简称“通信企协”)。2013年-2015年,通信企协负责通信类企业的资质审批工作。
“简政放权以来,通信类的各种资质逐渐取消,企业确实遇到了很多上述问题。”近日,多位向记者爆料的业内人士透露:“最严重的问题《通知》里面没有提,其实是招标,政府取消了资质审批,但运营商招标却仍然要这个文件,资质到期的企业已经无法参加招标了。”
“表面上看,通信企协想通过这种方式,在两会期间做点事情,重启资质审批。”来自山东的业内人士刘东(化名)告诉记者:“但事实上,这是一次简政放权与利益集团的较量。围绕资质审批,寄生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国务院取消了资质审批,但却没能打破这个利益集团。这种情况下,利益集团有各种手段制造新的门槛,以保障其利益。”
资质寄生虫
这并非通信企协第一次想尝试重启资质审批,上一次发生在4个月之前。2015年11月12日,通信企协发布两份文件重启4项资质审批工作,但在这种“逆势而为”的行政手段经媒体报道后,通信企协收回了这份文件。
早在2013年7月,工信部应国务院要求取消4项通信业资质审批工作,这些审批工作在当时被下放给通信企协。2015年4月,国务院发文提出,“任何部门不得通过印发文件等形式,指定交由行业协会商会、事业单位继续审批。”其后,通信企协宣布停止资质审批工作。
一家在2014年向通信企协申请资质的上海中小企业此前接受了记者采访,其负责人介绍,“即使办理最低级丙级的资质,也大概需要出5万左右的考试、培训费,而企业为了考试支出的人力成本、差旅成本、时间成本还超过5万多元。领证的时候还要给协会强制缴纳会费,都得给现金。当然,只要没有意外,交了钱,资质就给过。”
而所有这些付出,换来的只是一张“脱离市场需求”的资质,“考试、培训内容对生产、运营、管理没有任何帮助,而这张资质除了运营商采购时强制要求,也没有任何其他市场需求。”2015年,该上海企业年收入2200万左右,企业利润约200万元,办理资质的成本超过企业利润的5%。
根据通信企协公布的数据显示,承接资质审批工作两年间,通信企协为2000多家企业发放资质,为37388人次发放资格证,按照最低培训费标准,这些企业至少总共缴纳了约3-4亿元培训费。协会以及协会指定的考试、培训机构从中受益。
“通过资质受益的,不只是企协。”一位熟悉运营商采购的中国电信人士告诉记者:“在运营商行业的采购体系中,通过资质等条件让指定企业中标已经成为潜规则,尤其是在市级公司。”
需要指出,自企业资质问世以来,国有企业及其附属企业在申请资质时均拥有特殊待遇。而且,目前拥有甲级资质的通信企业几乎全部是三大运营商的三产公司,民营中小公司不可能直接申请甲级资质,也很难从丙级、乙级资质升级到甲级。
上述电信人士介绍:“运营商在采购时对资质做要求,就容易把项目批给指定企业。而这些甲级公司,拿到项目之后,往往又会转给那些乙级、丙级的企业,甚至会出现层层转包。”此外,中小企业也常常挂靠有资质的甲级企业参与投标,但需向后者缴纳高达每个项目价的15-30%作为挂靠管理费,后者堪称“红顶中介”。
“最后就形成了一个黑暗的闭环。有关系的企业拿走了第一拨利润,而最后干活的企业,往往只能通过虚报工程量,把一公里的光缆、管道报成两公里、一立方的用料报两立方、虚报人工,然后贿赂工程监理公司盖章签字,最后再向运营商多要工程款。而熟悉这套潜规则的工程监理公司,也喜欢通过资质、低价等方式不惜代价中标,然后向施工单位吃、拿、卡、要。最终,整个工程跑、冒、滴、漏。”该电信人士表示:“而目前,维系这个黑暗闭环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资质。”
监管难转型
需要指出,工信部管理的资质审批工作不只包括通信行业。目前整个信息产业的计算机系统集成、信息系统工程监理等资质也包含在内。2014年2月,工信部下放信息产业的4项资质,明确指出“相关资质认定工作由中国电子信息行业联合会负责实施”。
不过,直到2014年6月,中国电子信息行业联合会(简称“中电联”)才成立,并承接了工信部的资质审批工作。中电联主要高层均来自工信部,大多工作人员也来自工信部资质认证办公室。
2014年9月,中电联副会长曲维枝接受媒体采访时强调:“政府取消的是资质认定的行政审批,而不是取消资质认定工作。信息行业仍然需要通过资质、资格维护市场秩序,规范市场行为。”
中电联成立之后在全国选取了37家单位,负责资质的审核、认定工作。记者致电中电联得到的回复是:“所有工作由这些单位指导,他们会告诉你需要提交的材料、流程。”
经记者调查,中电联资质认定流程与通信类资质审批流程雷同,背后利益链也相似。据悉,参评企业同样需要考试、培训、评审,而且除了考试、培训费之外,三级资质需要额外缴纳至少1.8万元评审费,一级、二级资质评审费更高。
2015年5月,工信部废止原文件,要求各监管部门停止资质审批工作。但中电联并没有像通信企协那样取消资质审批工作,其审批工作持续至今。而且,包括三大运营商、各地政府机构、央企单位在信息类项目招标时,也明确要求企业出具工信部或者中电联出具的资质证明。
“如果你不参与政府项目,不申请高新科技企业等政府补贴,根本就用不到中电联的这些资质。”多位资深IT行业人士告诉记者,但其中两位云计算创业公司负责人则担心:“后续,云计算肯定要在政府、央企中应用,我们这些创业类云计算没有资质,基本跟这些项目无缘。”
2015年,曾有网民在国务院网站《我向总理说句话》栏目留言,以通信项目招标代理行业为例,指出取消资质审批与行业招标的矛盾现象。当时工信部在公开回复中明确表示此类业务不再受资质限制。但事实并没有按照工信部的要求发展,各政府、央企招标一如既往要求企业出具各种资质。
2015年5月之后,工信部多次发文,要求监管部门进行职能转型,尝试建设社会信用评价体系,对市场进行事后监管。理论上说,这种监管体系明显比资质管理符合市场需求,但一直难以执行。
2014年,通信企业协会曾经针对通信代维企业推出信用评价制度,当时,中国电信承诺在集采中采用信用评价体系,但至今仍未执行。事后监管也同样停留在纸面。
2016年3月11日,山西通信管理局发布《山西省通信建设企业信用评价体系管理办法(试行)》。这是目前国内通信领域首个信用评价制度,该办法首次对企业在工程质量、员工权益、安全生产等方面提出了事后监管手段。但遗憾的是,这一评价制度仍然以资质、资格为基础,与资质有关的评分项在整个评价体系中占比高达40%。
利益潜规则
事实上,包括运营商在内的各招标单位对资质审批青睐有加。一位中国移动中层人士向记者介绍:“对采购部门来说,这种行业监管模式相当于保护伞。如果投标企业日后出现问题,可以推脱不是自己的责任,而是监管部门的监管不力。”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三大运营商始终未推出有效的供应商管理体系。相比之下,国外运营商大多建设完善的供应商管理体系,而爱立信、华为等通信巨头即便是管理来自全球的海量供应商,依然井井有条。
知名招投标法律师、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利江告诉记者:“根据《行政许可法》、《招标投标法》以及国务院文件,要求投标人出具已经取消的资质没有法律依据,且构成限制或排斥潜在投标人。”张利江介绍,“目前很多市场主体都遭遇这些问题,但都很无奈。”
“监管、招标国企、利益单位,都是这个利益集团中的受益者,唯独中小企业被压榨、吸血。但没办法,如果一个通信企业还想做运营商生意,那么只能向利益集团妥协。”刘东告诉记者:通信类资质审批停办之后,大多通信工程建设公司开始通过挂靠、转让等形式办理具有同样效应的“通信工程总承包”资质,该资质目前由住建部主导。
记者在几大挂靠平台调查发现,2015年,通信工程建造师的挂靠费用从年初的2万一年涨至年底的6万一年,且签约一次至少3年。即使办理最低级的通信工程总承包资质,仅人员挂靠费的支出就超过40万元,除此之外,至少还需要向中介机构缴纳约30万元的中介费。资质到期的通信企业普遍怀念通信企业协会负责审批的“低成本资质”:成本低,而且流程、文件相对简单。
建筑、电力、交通行业,资质门槛形成的利益集团比比皆是,而同样的潜规则之下,通信行业的门槛已经是最低的了。即便如此,简政放权三年,仍然没能动摇通信行业的利益集团,更不用说利益链更为牢固的其他行业。